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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。虽然一直怀念着我美好的青春时光,可是这样冷不防地回到这种上课、下课、上厕所的生活,我还真有点不适应。小雪只当我是今日身体不适,倒也没有觉得奇怪。

晚自习时,我装模作样地打开一本练习册之后,便开始偷偷观察起我的同学们。这种视角太神奇了,不可思议中又带着趣味横生。

我的同桌小雪正懒洋洋地看着一本化学习题册。她一只胳膊杵在桌上,另一只手不停地摆弄着流氓兔圆珠笔,那只可怜的流氓兔就这么啪啪地被不停地按下去又按上来。我心里偷笑,这丫头一向不喜欢学习,要不是因为她老妈是我们学校赫赫有名的化学组组长,以她的成绩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我们班的。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,她的个性特别率真,我俩也特投缘。那时候班里人都暗地里把我俩视为“不良少女”,我俩也自得其乐,因为她有她老妈撑腰,谁也惹不起,而我虽然脾气火暴,成绩却也不错,自然也没人敢惹我。于是两人凑一起各种干“小坏事”——自习课听歌,看杂志小说,一起逛精品店买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拿回来班里放肆显摆,搞得那群标榜学习至上、万物皆空的人严重不满,但是又敢怒而不敢言。

想起多年以后我俩仍时常聚在一起,一同回忆以前干的那些趣事,还是会不约而同地笑岔气,然后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喊一句“瞅你那傻样”,我忍不住笑了。

小雪早就发现我眼神空旷地望着她发呆,于是她扭过头来对我说:“傻笑什么啊?还不赶快准备你的问题!”

“啊,什么问题?”我有点蒙了。

“别装了,一会儿程枫可就来了啊,见不到你提问他会伤心的,哈哈!”小雪嬉皮笑脸地对我努努嘴。

我这才意识到,莫非,今晚的晚自习是程老师带?

“呃,这个,那我先找找物理练习册。”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。

高中时代的学生们都特别热爱问问题,不过只限于跟老师问问题。起因就是我们班是重点班,“人心险恶”啊,同学间除了关系特别好的会互相请教一下以外,你问关系不熟的同学问题就等于自讨苦吃。越是成绩拔尖的人越小心眼,人品和成绩就是成反比。非常可惜的是我在重点班最好的朋友——我的同桌小雪,经常问我问题。她问我,我问谁啊?于是我悲催地只能找老师了。

另一个可以问的人就是杨逸,不过打死我我也不会去问他的,那简直就是耻辱啊耻辱!所以我养成了热爱找老师提问的好习惯。这完全是出于各种悲凉无奈。不过我也不是对每个老师都问,特别愿意找的,也就是物理老师程枫,还有我们的班主任化学老师龙哥。

那时候每天晚自习都会有一个老师坐在讲台上,等着给有问题的学生答疑。可惜学生们大都忙于各种作业和卷子,所以大部分时间老师都是被晾在讲台上做自己的事情的。而通常到了程枫带班的那天,我就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冲上前去,把准备好的问题摊开和他一个一个地讨论。

我们讨论得很激烈,经常一讲就是一个晚上。日子久了,默默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同学们也免不了各种议论。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就是说我对程老师有非分之想呗,这个在高中生的心智发展过程中是个必然阶段,看到一些稍有暧昧的景象就能瞬间展开各种联想,不过我还真就不怎么在乎。那时如果有人打趣地问我是不是暗恋程老师,我都会很泼辣地回一句:“对啊,程老师是我偶像!”因为我知道跟这些人是解释不清的,只会越描越黑。程老师听到类似的传言也很开朗地表示:“夏未央是个好孩子啊,我非常喜欢!”

现在想想,那时候和程枫的那些讨论,经常跳出高中的物理课本和习题层面,但是那些讨论对我真的非常有启发作用,也直接影响了我日后上大学选了一个与物理密切相关的专业,并且一读就读到了博士。现如今十年过去了,我一个堂堂海归的核物理系博士毕业生,也是多亏了当年程老师的各种提点。

眼看着程枫走进了教室,然后安静地坐在讲台上打开了一本书。我要不要去找他探讨点什么问题呢?我随手打开了物理练习册,放眼望去,找不到任何问题。当时觉得是难题,现在看来也实在太简单了点。那怎么办,今晚不上去找他了,还是干脆拿个我现在正研究的课题去为难他一下?不行不行,这样太反常的举动他肯定接受不了,我现在是十年前的我,哪来的那些博士课题啊?

我拿着练习册翻来翻去,纠结着,小雪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我:“程老师等着你呢,快点上去啊!”

“啊?”我有点尴尬,一抬头目光正和程枫望向我的目光碰个正着。我有些不知所措,又马上低下头,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再次抬起头,程枫还是笑盈盈地看着我。

我只好硬着头皮拿着一本练习册走上前去,算了,就随便问吧,聊聊天也好啊。一想到十年后我们连聊天的机会都没了,我便毅然决然地上去了。还好我当年还是很用功的,一遇到有疑问的地方就会用彩色笔标注出来,所以我的练习册上总是色彩斑斓的,一会儿是紫色小星星,一会儿是黄色小花瓣的,为这个我和小雪特地在校门口的精品店买了一套彩色水笔,没事就拿出来在课本上乱画。

程枫看到我过来,笑笑说:“今天又拿了什么问题来刁难我?”我嘻嘻一笑,随便选了一道题开始问。他一边读题一边跟我分析起来,我却完全没有听他的分析,只是近距离地看着他。十年前的他,皮肤很好,深深的眼窝,眸光温和,睫毛又黑又浓,脸颊轮廓棱角分明。一个三十岁的男人,怎么可以这么英俊有魅力?

他似乎察觉到我在神游,便打趣地问:“怎么,白天还没发够呆吗?”

我急忙回神,尴尬地笑笑:“这个,最近都有点迷糊。”

“是不是晚上不好好睡觉,把觉都攒到课堂上来睡了?”他笑着问。

“啊,嗯,我是白天晚上睡得都很好,就是睡得太好了,嘿嘿!”

我忽然想起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,为什么程老师会生病呢?肝病都是因为操劳过度,难道他休息得不够好?于是我问道:“程老师,你平时都几点睡觉啊?”

他听到这个问题有点诧异,顿了一下,随即答道:“差不多十二点吧,怎么了?”

我立即发觉以我现在这个身份问这问题实在不太好,于是马上回答:“没什么,就是好奇嘛,我们高中生成天累得不行,睡眠少得可怜,不知道带我们的老师是啥情况。”

是我看错了吗,为何他的眼神好似闪过一丝失落?但他还是开口笑道:“你这个学生真是淘气,还有没有别的问题了?”

那之后我始终感觉到他身上的些许落寞感,这是十年前的我从未察觉过的。程老师是有什么心事吧?果然人长大了之后最明显的不同,就是更善于发觉一张张面孔背后隐藏的东西吗。

回到座位上我便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,尽管灵魂回到了十年前的高中时光,可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我了。莫非这次时光穿梭就是为了让我发现一些十年前不曾注意过的东西?可是即便注意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,我真的能改变些什么吗?不,比起这些改变,我更想要改变的是程老师生病去世的事实!因为就算当年细枝末节全被我忽视了,我还是坦坦荡荡地过了十年,而被我注意到了又会有什么区别呢?

忽然我的脑海中闪过程老师给我的那封信,“未央亲启”的字迹又在眼前浮现。程老师到底要跟我说什么?我好恨自己当时在葬礼上太过伤心,接过信也没看就直接放在了车上。再然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十年前,那现在十年后的我莫不是已经因车祸丧生了?想到这里我忽然一身冷汗。算了,想再多也是白费,既来之则安之,用年长了十岁的眼睛,应该能看出十年后的他临终前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吧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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